海底ファミリーレストラン

眩しいDNAだけ

凯莉×莱娜


她是一块顽劣的石头,同时也禁止被打磨。我注意到前者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后者,怀抱着打碎水中月的心情把这句话记在了我的草稿本上,等待着我哪一天用完了之后将它扔进垃圾桶,然后被火化消失地无影无踪。幻想总是想得那么好,而现实根本不想让这本子这么早离开人世。不知道为什么那本草稿本被我压在所有书的最下面,我太懒了,都懒得将它抽出来,就拿了一本新的用,然后这本新的比那本旧的更早的离开了我。人不过是高配的鱼,我对自己乱七八糟的抽屉深感不满的时候也把那句话和那个本子的存在一并压在了考试和学习的狂潮里面,我逐渐忘记了它。直到学期结束我们毕业,收拾抽屉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掏出那个没什么变化的本子,翻开第一页就写着那句话,后面条条公式和单词簇拥着它,好像要把它溺死在里面。溺杀人的凶手就是我,我花了一年时间拉扯着和莱娜的那根线,让它不死不活自生自灭。

我十四岁的时候还觉得这浪漫,于是我借了莱娜最常用的那只笔就再也没还。她给我笔之前还在埋头在查千百来页的汉语词典,而我在抽屉里面打开翻盖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打着和别人聊天。屏幕对面是大我几个月和我同年级的表哥,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他同桌,走过他们班会看到那是个扎双马尾的女生。我恶讽他这是早恋,扬言要告诉他爸妈,他这回什么都没辩解只回了我一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摇晃着双腿打了一句“去你的”就合上了手机往抽屉里面一塞不再看了。我想他可真俗,怎么就喜欢自己的同桌了呢?我看过他的同桌,长得不错还显得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这模样竟让我联想到了莱娜。可莱娜绝不是属于郁郁寡欢,她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感。我用胳膊肘捅捅她的后背,小声地说:“可以借我一支笔吗?”可能是她懒得,头也不抬地就随手把她放在桌子上的那只交给了我,我认出了那是她最常用的笔壳,笔芯用完了之后就往里面套新的替芯,那只笔在她那里就像吃了药一般长生不老。莱娜不知道心太大还是太冷漠了,连句嘱咐我快点还给她的话都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她少了句催促,关于她我就只能先想起满身的遗憾。

我真挺像一只溯洄的鱼,飞快地遗忘了放在我书包夹层里面的莱娜的笔,接着亲呢地和她攀谈。我邀请她去我家写作业,她握着笔杆的手迟钝地划下了一笔,营造出了停顿的伪势。我等了许久才听见她答应的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闷闷的。下课之后我拉着莱娜回家,她家和我家是反方向。我走出来之后还有点后悔,我对于感兴趣的人向来体贴入微,而莱娜晚上大约是要留着吃了饭再走的,十月白天已经被逐步削减,那个时候天都已经黑彻底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公车来。我思考的时候就站在路口踌躇不前。莱娜站在我旁边,我撇了她一眼,表情里面满满的事不关己。我有点生气,怨她怎么就不能读一读空气。怨完了我拉起她的手就跑了起来,穿过和我们相同校服的一大波学生,穿过红绿灯,上沉甸甸的是书包,一颤一颤的。等我们跑到我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气儿都喘不上来了,我扶着墙吸气呼气,好像马上就要死了。莱娜背靠着墙无声地大喘气,额头上凝聚了薄薄的一层汗。我高兴起来,毕竟她显得不再冷淡,手心里面温暖潮湿。我拉着她上楼,从裤子里面掏出镀锡的钥匙,钥匙转动一圈,门开了,钥匙反向再转一圈,门关上了。

这不是第一次邀请别人到我家里。最开始是和鬼狐天冲赌气,他大我一岁,过去常常在别人家留宿,后来就住校,周末回家也只有一宿。我回来比他早,空气里面只有淡淡的灰尘的味道,我知道他今天又不回来了。平时我都是去楼下老骨头家吃饭的,可今天不行。老骨头是个早年丧妻又无子嗣的老头,平时很照顾我,我一般都是去他家吃饭,因为姓古又年过花甲,我叫着叫着就变成了乱了辈分的“老骨头”。我让莱娜在我房间的书桌旁边坐下,她没有动,问我怎么办。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她安心坐下,然后蹑手蹑脚地敲开了老骨头的门。我带着老骨头上了楼,故意把脚步声踩得特别大,开门的时候故意大声说:“莱娜,你看我在路上碰到我爷爷啦!”老骨头在我身后笑得和蔼,莱娜探出头来,轻轻回了一句“嗯”,然后走了出来。我原来以为只要找来老骨头扮演我的爷爷就没有问题了,但是我觉得事情进展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了。我趴在餐桌上看着在厨房里面忙碌的他们俩,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和谐。他们面前是一面窗子,我能看见路过的燕子和长长的跨江大桥。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了,远处高楼上的灯逐一点亮。我盯着莱娜梳起她深色长发,在那之中含着玫红色的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而律动,不知道是我真的困了还是她的发梢有催眠作用,我突然困得不得了,好像我今天早上喝掉的三袋咖啡都直接进了马桶。于是我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趴在那里,我可能是睡着了,我好像还闻到了红烧鱼的味道。

红烧鱼不是幻觉,我醒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东西就是装在盘子里的鱼。我举起手的时候背后什么沉重的东西从我的后背滑了下来,那是一件校服,含着代表刚洗过的肥皂的味道。桌子上压放着一张轻飘飘的纸,房间里面没有灯,照亮我的是窗外的灯光。我拿起那件衣服,现在是晚上九点半,纸上写着“饭在锅里,自己热一下,我先走了,记得把作业写了”。我把那张纸折起来放在餐桌下面,把橱柜里面的咖啡拿出来,我知道今天晚上我是睡不着了。我打开手机,表哥发来的信息“滴滴滴”地弹出来,我一条条回复他,他还打算给他的暗恋对象买一条项链呢。你不如吃屎去。我发给他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我了,大概是睡了或者是做他的泡妞大计去了。我合上手机,旋开了我的台灯。我一点都不想做今天的作业,也一点都不困,我只能盯着莱娜写的那张纸条发呆。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我迟到了,被老师罚站在门口,交作业的时候我也拿不出来,我的书包里面只塞了还给莱娜的校服。就在我要理直气壮拒交作业的时候莱娜对小组长说,凯莉昨天去了我家,可能把作业落在我家了。我以为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是不可能让顽固的小组长离开的,可是她真的做到了,那个烦人的眼镜男推推鼻梁上五百度的眼镜走开了。“天哪,这真的是上天赐予的奇迹!那个白痴居然真的走了。”我小声念叨着,莱娜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想如果她稍微露出一点她想要自己的感谢地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并非冷酷之人,我会感谢她的。可是她是莱娜呀,那个冷冰冰如同石头一样的莱娜啊,是我不该想那么多的。你没有理由期望从一块石头那里得到回应,我想起来同班女生在我和莱娜做同桌之前提醒我的,她告诉我莱娜就是一块顽石,软硬不吃。曾经我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因为我觉得没有人能抗拒我的话,但是现在我觉得她说的很对,她是一块顽石。不过,我觉得我可以尝试去打磨她。人们常说的是朽木不可雕也,而莱娜又不是朽木,可能还有重新焕发光彩的希望。我怀着创世者的理想靠近莱娜,如果我能改变她。

至此之后我便常常邀请莱娜到我家里来,我陪她做作业,和老骨头和她一起做饭,然后顺理成章地邀请她在我家留宿。我意识到莱娜不是特别死板的人,我故意这么问的时候她下意识说了一句“好”,下一刻意识到后就急着问我不会添麻烦吧。当然不会啦。我便高高兴兴地去给她拿换洗的衣服,我会把我以前穿旧了的白色体恤衫拿出来当睡衣,她一件我一件。我特别喜欢胸口印着粉色HALLO KITTY的那一件,睡觉之前我还让莱娜伸出手摸摸那只猫。她很轻地碰了一下然后就把手收了回去,我说你也应该给我摸一下吧。莱娜平躺在我身侧,点点头,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我给她选了一件胸口是几只蜜蜂的白体恤,沾了几滴没洗干净的水彩笔印子,白色的袖口有些磨损。我把手指放在莱娜胸前金黑两色交织的蜜蜂上面,整个手掌覆盖上去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莱娜你怎么不脱内衣睡觉呢!”我大喊起来,我刚刚摸到蜜蜂黑金两色的粗糙,以及莱娜两件衣服叠加的实感。莱娜什么都没有说,坐起来背对着我把体恤脱了下来,脱下她和体恤同色的内衣。我看见她笔直流畅的后背线条,她无时无刻不挺直自己的腰杆,现在也一样。莱娜好像一根电线杆,被人贴上了一圈小广告,然后又被人撕了下了,然后又被人贴了回去。像这样的过程每一天都在发生,可是她本人对此却无动于衷。莱娜穿好衣服之后就又躺下去了,她背对着我,身上盖着我拿出来的一层薄薄的毯子。现在还是秋天,我起来把莱娜放在枕边的内衣(我看了看,左胸口还有蝴蝶结的图案)拿起来叠好放在书桌上,我看着她,她竟一动也不动。直到我自己也关灯躺下来,才感受到她还在不断起伏的胸口传来的震动,好像在和我的呼吸正在共鸣。我躺在床上,自顾自地失眠。

我脑壳里面“嗡嗡嗡”地声音交杂,莱娜胸口的蜜蜂跑了出来在我耳边叫,她自己就是叫得最大声的那只。我失眠的时候看天花板上的吊灯,头盖骨好像被打开了,脑袋流满了整个枕头,我在流体似的脑袋里面挑挑拣拣,拣出了一句话:现在就好像一场梦。我吹了一口气,脑袋回到我的脑壳里面,脑壳也被盖上了。我翻了个身,还能看见莱娜微微弯曲的后背,像静止的上弦月。我闭上眼睛,还是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还是可以触碰和感知到身旁的人,只是我意识不到而已。我想,我正在期待着自己就这样一睡不醒呢。那天晚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我被雨破碎的声音吵醒之后还以为是今年最后一场秋台风不被预知地来了,但是不是。我有些气愤地把窗帘拉的紧紧的,躺下去继续睡了。这次我睡得很快,连外面还在继续破碎的雨水也能够无视,我没有做梦,安心地好像我真的会一直就这样一睡不起。

可只有死人是不会醒的,我把之前流出脑袋的那句话一顿毒打,我顺便把自己打醒在了夏季的阳光里。夏天的阳光又热又刺眼,没有人会愿意暴露在那个时候的太阳下并且直视它的。而我正瞪着月亮,她专心地瞪着她心里烧起来的那一团火,那团火的名字该死的竟然叫做“对鬼狐天冲的爱意”。莱娜喜欢鬼狐天冲。我到死也不会想到,我那个瘦的跟柴火一般的哥哥竟然也会有追求者,那个追求者的爱火让月亮都燃烧起来。那很漂亮哦,我对自己说,可是我气得七窍生烟。我抓住莱娜的手,对她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他呢。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见玻璃划过玻璃,尖酸而且刻薄。我这会儿开始后悔了,为什么沉溺于一个必将醒来的梦而忘记了思考。我抓住梦的轨迹,变成自己的造梦者。我造梦的时候带来莱娜和老骨头,可是那天家里面多了一个鬼狐天冲,他坐在平时我让莱娜坐的位置上看他的书。我推开门,嗅见鬼狐天冲身上特有的味道——我小的时候和他同床时常常能够闻到,长大之后我到了叛逆期,嗅见这味道简直让我作呕,我想想过去与他同床的记忆就忍不住想扇他几巴掌。然而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我觉得鬼狐天冲像这个家的外来人,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是外来人,永远不会再度被我接纳,爸爸也好妈妈也好,我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手里捏住的梦,我转头,莱娜在看我哥哥。莱娜望向鬼狐天冲的眼神我不可能不知道,我不可能不知道热恋的眼神,有很多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没有想到会有人用同样的眼神看他。我没有兴趣冲他做鬼脸了,也没有力气讽刺了,我只想着把哥哥这个词锁进厕所的水箱里面冲掉,还要把他的名字在两片牙齿间咬得稀巴烂。后来鬼狐天冲请我吃鸭血粉丝,我还是跟着他走了。我恨为什么他不是请我吃蛋糕什么的,这样能搞他更多的钱。

当然那只是想想,我去质问鬼狐天冲的时候他的口气像是在录口供。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轻飘飘甩给我一句话,然后就走了。所以我才讨厌他啊。我幻想莱娜会和我说的话,就好像偶像电视剧里面一样烂俗。我问她你干嘛喜欢他,她要像电视里的女主角一样凄婉的看着我,说,你是不会懂的。我知道我是在曲解她的性格,但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爱慕对象是鬼狐天冲。为什么是他呢。我上数学课的时候在本子上写下了那句话,然后那句话被我和着那个本子一并塞进了我的抽屉里面,过了好久好久才被我拿出来,才得以重见天日。

虽然我自己的描述好像把我自己形容的像一个怒火中烧的白痴,但是在那之后我的生活照常,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是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我知道了我同桌的暗恋对象是我哥哥。于是我重新思考着我和莱娜之间的联系,为什么莱娜会那么轻易地答应我的要求还主动帮我开脱呢?之前单纯以为是因为她真的和善,我现在清楚了,都是因为鬼狐天冲。我回忆起她最开始听见我的请求的时候笔尖仿佛伪装出来停顿的一颤,可能想着会遇见他吧,她也真是好毅力,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失望也仍然在坚持,幸运的是最后她真的等到了,即使那天晚上她没和鬼狐天冲说上一句话,我还和鬼狐天冲在她面前吵了一架。莱娜仍然一言不发,回到学校之后也一如往常待我。有天我表哥在早读之前给我发消息,莱娜让我赶紧把手机关掉,而我只是把书立在桌子上然后把手塞在抽屉里面给他回话。我表哥是个有勇无谋的傻瓜,他昨天晚上用短信表白结果被拒了,晚上发信息给我没回给他,今天就在那里哭诉。我还没和她出去吃过饭呢。我嘲笑他说,现在哪还有人发短信告白的啊。他说,短信表白那也是表白啊。说的也是,短信告白也是告白,暗恋也是恋爱。在语文课代表转悠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回了他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把手机关机扔进了抽屉。我空出来的两只手放在桌子上把着我的语文书,配合我声情并茂的朗诵。然而我和我表哥也并没有像我说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后莱娜不和我做同桌了,老师把她从我身边调开了,于是我坐第三组,她坐第一组,换位置也换不到一起去。我的新同桌是个憨厚的小女生,我不爱和她说话,但是她总是时时想着要讨好我,给我买吃的或者放哨什么的。我无所事事地活在距离莱娜永远都有两列人的位置上,新同桌也相处的很好,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以说的了。但我不说,我表哥也会说。表哥他在中考还剩下十几天的时候给我发短信,我正坐在书房的电风扇前面咬着笔杆背英语单词,翻开手机听他说他要离开这里了,我问他他要去哪里。他过了好久才回复我说,家里出了钱,让他去大城市里面读贵族学校。我先是打了一句恭喜你,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打上一句你想去吗。他几乎是在我发送的下一秒给我回了消息——“我当然不想去了,可是他们说如果我不去读书的话就没有前途。”我还没回他他就接了下一条,他问我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吃烧烤。我说,今天已经太迟了,明天晚上吧。他说,好。

第二天是星期五,我从学校回来之后换上我最漂亮的裙子出去了。六月的天变得焦灼,我脚上的凉鞋踩着夏天的余温,烫的我想要跳舞。我们在我家楼下的烧烤店见面,他一来就从包里面掏出两瓶绿色玻璃装的啤酒,我认出来是电视里面打过广告的雪花,他把一瓶放在我面前,一瓶放在他自己跟前。我们两家人以前都喜欢在这儿吃饭,便宜。我们在油滋滋的桌子上面碰果汁杯,一杯全干了。哎,我已经死掉的欢乐时光。现在不只是欢乐时光死掉了,现在写得满满当当的遗憾条目里面又要添一条,我还没和莱娜在这里吃过饭呢。

“你妈知道吗?”我笑话他。

“我管她知不知道啊,老子周六就走啦。”他毫不客气地打开,白色的泡沫淹住了他的手指。“凯莉你随便点,我付钱。”他灌了一口,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角好像渗出了快乐的泪水。我们在昏黄的灯光下大吃大喝,不停地诉说着种种不如意。是我表哥撑不住了,他说起了他失败的初恋。“凯莉,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多…嗝…喜欢她,她可是、可是我的初恋啊……第二个学期她不和我同、同桌了,我忍不住,老看她……”表哥是个有勇无谋的笨蛋,他好捉弄,好骗,家里有钱但是一点也不显出来,他是个老好人。要是他是我哥就好了,我看着他对着我诉苦的通红的脸,我想莱娜要是喜欢他,我就不会那么生气了。我表哥只是烧烤摊上散发着温暖柔光的橘色灯泡,莱娜靠近他是不会死的;我哥是虚情假意的火,靠近之后把你烧个粉身碎骨,我和鬼狐天冲身体里面流着一模一样的血,道理我都懂。我继续听他因为喝多了酒而结结巴巴的话,全都是借着酒劲吐出来的话,等他说完就什么劲了。而我喝干自己瓶子里面的酒,问他,现在跟我走愿不愿意。我站起来,张开双手对他说:“我家附近就是跨江大桥,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走过那座桥,就这样远走高飞,或者年纪轻轻就选择去死。”旁边吵的要命,我一个人的叫声根本无法撼动其他人的声音筑成的堡垒,我双手晃动着,像是为了迎接真正的醉意。表哥趴在桌子上有些傻乎乎地笑了,“不要,你不是她。”我的表哥是个笨蛋,他回答我的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在他微眯的眼睛里面闪着精光,我捕捉到了,我知道也曾有一瞬,他想过和我一起走,或者死。我们一直坐到九点钟,我腿上被蚊子咬地全都是包,痒得我挠破了好几个,指甲里面凝固了干硬的血。我扶着我表哥(我现在真希望我对他的称呼里面没有这个“表”字)走回他家,他家里面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把他放在床上就回去了。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

我走在路上,身边经过很多人,我抬起头看见一群飞蛾围着橙黄色的路灯在旋转。我跑起来,回家的时候发现老骨头站在门口等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脸上的皱纹就低头吐了。我看见我今天晚上吃进去的东西变成一滩恶心的液体混合物,还散发着令人酸楚的恶臭。老骨头扶着我,他好像还焦急地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老骨头背着我走上三楼,从我的手提包里面掏出钥匙开门。我进屋之后坐在书房里面发呆,老骨头催我去洗洗,他在熬姜汤。我晃晃悠悠地洗了澡回来,头发湿淋淋的滴了一路,老骨头把姜汤放在桌子上,还没等我出来就下楼了。我觉得有些无趣就打开了手机,表哥五分钟前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谢谢。我还以为他睡了呢,我还以为他真的醉了呢,他都没有吐,但是我吐了。我是在云里雾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我合上手机盖听见“啪”地一声,我喝掉辣得我难受的热姜汤,来不及等头发干就躺在床上睡了。半夜风雨大作,雨点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的,这回不一样了,真的有台风来了,它闯进我的世界里面猛烈殴打我的房子。热姜汤喝了让我想上厕所,我起来上厕所就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我听着外面狂风大作好像要把我家的窗户给推开然后狠狠砸在地上。我打开手机盖看,“叮铃”一声。是莱娜发来的信息,她说,注意安全。现在是两点四十四。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想回复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只好打开表哥的号码,问他,“今天来台风你还走吗?”我上完厕所回来准备继续睡的时候他发了一条给我,他说他走。我只是把手机轻轻地合上放在床头,我记得还调了一个今天六点十分起床的闹钟。我在睡前又看了一眼手机,他最后一条消息也只有两个字,“再见。”人生如梦,我睡下之后梦见他在火车上和我告别,然后在汽笛声里面他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整条火车都变成地平线上面的一个点。然后另一辆火车进站,汽笛声由远到近越来越大声,我在汽笛声里面看见下车的第一个乘客,是头发里面玫红色能够催眠我的莱娜。

人生如梦。

梦里面火车汽笛的声音真的好大好大,直接把现实世界里面的我晃醒过来。我从这个梦里面醒了过来,我打开手机关掉闹钟,现在是六点十分。我往窗外看过去,太阳要从东方升起来了,门前水泥地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被风雨侵蚀的痕迹。可是我昨天晚上起来的时候明明刮起了台风啊,那风雨是那么大,难道那也是梦吗?我究竟做了几个梦?我打开手机想要确认,在翻开手机之前我突然想起我根本就没有莱娜的电话号码,和表哥的记录里面也只截止到“谢谢”那一句。我因为酒劲未过仍然头昏脑涨,我糊里糊涂穿好衣服赶去学校,却发现学校的大门紧闭,守门口的门卫大叔告诉我今天是星期六。我只好坐公交车回家,路上行人稀稀落落的,我想到了我以前养的小葱,不过没过几个月就死了。我推开门后发现鬼狐天冲正在我的书房里面坐着,他戴着眼镜盯着书,一点儿也没发现我回来了。我蹑手蹑脚地把书包放在门口,然后转头坐公车去了火车站。我在路上遇见了好多人,可是没有一个是我想要找的人,我跑进火车站,差点踩到瓜子壳滑倒。我只能骂一句倒霉,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坐下来给表哥发信息,可是他一条也没有回,我就坐在候车厅里面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表哥没有告诉我他什么时候离开或者是他会在哪里以哪种方式离开。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毅力从早上等到天黑,没有人来,除了发传单的,我手里已经有了好几份,我甚至买了一份报纸来看。报纸上说今天主席说了什么什么,省领导又决定了什么什么,市里又通过了什么什么。我把那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只明白一件事——那些事情与你无关。可是表哥呢?莱娜呢?他们是否是真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呢。但是他们现在就像是报纸上说的事情,被印在铅字上面,摸不到看不到。我等啊等啊,候车室里面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除了我和工作人员以外就没有一直待在这里的人了。直到我真的没有耐心再呆在这里了,才像一只败犬一般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无视鬼狐天冲对我的冷嘲热讽直径走进自己房间准备入睡,可我希望有人告诉我这是一场梦,我一会儿就可以醒了而不是继续入睡。我睡之前只是抱怨自己今天的运气,我今天实在是太晦气了,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虽然说是要睡了,可是我躺了半天也睡不着,一天都未进食的肚子饿得我无法入睡,厨房里面冷冰冰的,我只好自己开火煮一碗鸡蛋羹,鬼狐天冲还在外面问我今天去了哪里。“关你屁事。”我只回他一句,他也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鬼狐天冲做了早饭对我说,表哥走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一天就像是一场噩梦,但是那天却让我想起一句话:阳光总在风雨后。似乎是霉运在那天被消磨干净了,之后我的运气好得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甚至中了一张二等奖的彩票,但是那个是老骨头去买的,不过是我给的数字。我和老骨头两个人拿着交完税的钱去买了一堆东西,总之是走在路上喜欢哪个买哪个。后来我又自己偷偷溜出去买东西,在真的中考之前给同班同学四十个人每个人都买了一份礼物。除了莱娜。不是我小气,而是我不知道要给她什么东西,感觉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适合她。考试第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打伞走过考场,鞋子湿淋淋的。语文作文题目很应今天的天气,就是关于“雨”。我盯着窗外,仿佛我到现在仍然在梦中。我甚至能看见雨中燃烧着火,红得彻底,还烫到了我自己。我走出考场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被身边的人扶了一下才没有真的和地面接吻。我捡起那块黑色的石头,表面相当圆润光滑,还夹杂着各色斑纹。我不知不觉就把那个石头揣进了口袋里,将那块石头带回教室并在给每一个人送礼物的时候把那块石头悄悄放进了莱娜的书包里。有人悄悄问我为什么不给莱娜送礼物啊,我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就着这一下我的初中时代就这么结束了,我能讲的故事已经全部讲完,平淡的像一碗端平了的水。

而那碗水最后激起的涟漪来自我自己,我往那碗即将消失的水里面扔了我初中时代最后一块石头。我看着那个本子,把手伸进书包的夹层里——我记得当时应该也是这个书包。我翻了半天只翻到我最后的试卷和已经没用了的学生证,我还摸了一手的灰。除了这些就什么也没有了,莱娜最常用的那只笔好像被我拿去做了填埋记忆的大型工程,它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记忆里面。莱娜不问,我也不答,我拿了她一支笔又还了她一颗石头,这一点都不浪漫。我现在也只是把写着那句话的纸给撕了下来,外面还在下雨,下得还是雷雨,我看见一道银紫色的雷仿佛在应和我撕裂那张纸的第一步而劈了下来。我分明呼吸着潮湿的雷雨,却好像感受到了被雷电焚烧的灼痛。最后我还是把那张纸给撕了个粉碎,然后抛却空中,献祭了我永燃不熄的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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