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ファミリーレストラン

寒山不春七十载,还复遇

金×凯莉


凯莉在八十七岁的时候由于不明原因回到了过去,来到她和金相遇之前。金发碧眼的男孩子喊她“老奶奶”的时候她还左看右看是在说谁,但转瞬又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是白发苍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太太了。凯莉坐在金的木屋附近,那儿有一条河,河的对岸有一大片麦秆菊花田,凯莉就坐在旁边的一个树下双手抱膝面容安静。凯莉披着墨绿色的绒坎肩,一头白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际;她仍是喜欢裙子,不过是将及膝裙换成了长至脚裸的长裙——米黄色的。人老了就该素些。她是这样安分的想法。凯莉老了之后仍是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和动人的演技,将金那个小傻瓜骗得团团转。金将她带回了自己住的小屋里。凯莉进屋之后左顾右盼,一切都和她记忆里面的事件相符合,沙发椅子电视厨房客厅和后院。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其实在这个时间段里面凯莉还尚且没有来到这里。说起二人的初遇,是可以让凯莉笑成一朵花一样的故事。
 十七岁的凯莉是一个聪明而美丽的女孩子,古灵精怪还尤其擅长恶作剧。她有着粉红的齐膝短裙和蓬松柔软的粉红色毛衣,脚上的鞋子也别着粉红色的星星,也一如她黑色长发上面别着的粉星星。凯莉那一天赌气离家出走——她说走吧,我走了之后,我永不回来。凯莉坐车漫无目的的往前,花光了钱然后下了车之后又一口气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了金家附近——那边有非常广阔的田野,往左是一座小镇,离小镇右边几百米处有一座小房子,再往右就是森林,那小房子有几分隐居的意味。她朝距离小房子附近的河流和麦秆菊花田跑去。金是猎户的儿子,但是父母不幸在七年前的一次狩猎中逝世,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只不过在四年前嫁给了附近村庄神父的儿子。这些事情和凯莉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也不问,只是听金说起来的时候眉开眼笑。想想凯莉也真的是挺倒霉,金那一天在门外挖了一个实验性意味的陷阱,没想到凯莉一脚踩了进去。而且凯莉一直愤愤不平的是她呼救了好久金才来救她。之后凯莉被金带回了家,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就这一带回来,牵扯上的是一辈子。
 一辈子。八十七岁的凯莉抿了一口金端来的热茶,她脑子里头忽然之间冒出这个词。比“我爱你”杀伤力大——凯莉也就十三余岁的光阴了,一辈子就快要到了头。凯莉年轻的时候傲气十足,可是七十年的时光足以抹去一个人所有棱角和锐利锋芒。她从步入老年之后开始恐惧,准确的说是从眼角生出第一条皱纹的时候就开始畏缩起来了——赫柏女神不再眷顾她了。她那样想。凯莉怕老,怕没人再爱她。除了金以外就没有人再记得自己当年的美丽和锋芒——即便自己并非特别出挑别致的美丽。当她发现自己鬓角第一根白发的时候传来了神父去世的消息。那是第一个记得凯莉的人的逝世。或许曾经十几岁的她可以爱的轰轰烈烈神采飞扬,可是现在已经不可以了。她已垂暮。当年年轻的资本从手指缝间流水一般逝去,只余下腐朽的皮囊和浑浊的蓝眼睛,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凯莉有时候也会害怕许多东西,在夜里头潜伏着匍匐前行。衰老是一种可耻的疾病。凯莉抚摸自己皱巴巴的皮肤上面被刻下的极深刻的纹路,像时光隽永的艺术品一般。
 “请问,老人家您叫什么名字啊?”金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份草莓蛋糕给她,凯莉很高兴,但是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兴致又掉了下来。她并不回避这个问题,但是“老人家”这个词令人不舒服。“凯莉,我叫凯莉。”凯莉清清嗓子故作高深的模样吃起了蛋糕。“你这儿没有酒吗?我想喝酒了。”凯莉说完瞬间噤声了——她习惯性在金面前做出撒娇的样子,但是现在她老了声音也都沙哑了,撒娇起来就好像磨砂玻璃。凯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的皮肤颤抖的声带。她抬起头来看年轻的爱人,还是和记忆里面一样的。灿烂金发,眼眸碧蓝。倘若再往里深究,则会发现他善良英俊,勇敢聪慧。金果断拒绝了凯莉要酒的要求,理由为凯莉已经八十七岁了,已经不太适合喝酒了。凯莉撇撇嘴,把就连奶油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和叉子放到桌子上面。
 接下来这几天凯莉被金安置下来,住到了自己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准确来说,是十七岁的自己住过的房间。她咬着指甲坐在窗户前面看着门前的树,上面有一个鸟窝住着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金在布置着这个已经很久没人住的房间。凯莉想到了自己刚刚来这个房间的时候这里被收拾地干净,金说住在这里的人刚刚离开,还没收拾先姑且住一下吧。刚来的时候凯莉一边跺脚一边嫌弃这里,但是金却乐不可支地忙东忙西替她装饰,搬东西。凯莉曾经捂着他的脑袋问他你是不是傻?他奋力挣扎就说出一句我不傻。凯莉不信。哪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拉着人家女孩的手对她说“我爱你”啊!而且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丑死了。凯莉把目光从窗外转了回来,这屋子和自己十七岁刚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了。朴素而简单。她现在倒是什么也不挑了,就问金要了一个粗瓷描山水的花瓶盛着清水放在房间里面摆着。凯莉把自己顺回来的麦秆菊放在瓶子里面养着,她说这样漂亮。于是每隔三天都会有新鲜的麦秆菊替换掉已经开始萎蔫儿的花儿。
 想也知道是谁会来把这些花儿给换掉,只因为凯莉一句话,就如同引发山崩一样引发了他的善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他从始至终都善良。
 凯莉的愤怒一触即发,她对着金不顾一切大吼起来,“你别他妈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行不行!”
 等她冷静下来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时候用皱巴巴的双手捂住面颊,飞快地跑走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上快速滑落,濡湿了双手透过缝隙渗透进入草地。“该死的,”难道老了之后就连泪腺也无法控制了吗?她滑了一跤,无法控制的跌进了麦秆菊花田里面。凯莉放任自己在花田里面躺了下来,甚至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一副即将睡去的样子。她不敢把自己比作睡美人——即使睡美人是在一百一十六岁的时候才遇到了她的王子,而自己却比她年轻不少。但是凯莉是老太太,她也恨不得拥有时间的咒语施加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用于保证在初恋情人面前不会因为自己的苍老无力被看做是一个无用的花瓶儿!她决定躺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不再管之前发生的污七糟八的事情。她翻了个身继续闭着眼睛,顺便把自己的长裙铺的整齐些。她想要睁开眼睛之后就立刻回到原先的时间点。
 可是事事都不尽如她意。凯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床边还有一个毛茸茸的金毛脑袋。得了,估计是那个小崽子把她给拖了回来。如果自己还年轻想到公主抱倒是蛮正常的,但是自己现在老了就直接略过了这个选项,她说金肯定是把自己给拖回来的。她推了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一下,没反应。她就径自走下了床,然后走到镜子前面打量自己。十七岁的自己在这个房间里面唯一满意的就是这面足一米八的穿衣镜。那个时候她爱显摆,喜欢拉着金去附近的小村里面晃悠,然后买各种衣服。买回来之后在穿衣镜前面各种试穿,然后让金评价这些怎么样。那家伙嘴笨死了,就会直愣愣地看着把脸憋的通红,最后吐出好看这两个字。凯莉几乎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这大呆瓜的脑袋上。现在看来拖曳着自己的衣裙再度站在这面镜子前面,她看见自己在镜子里面衰老的脸孔,她伸手触在上面只感觉到一片冰凉。唯一彰显凯莉少女心的是她头上那枚粉色的星星发饰,自从她五岁得到它时就离不开这发饰了。那个时候她有一头极柔软的黑色长发,配上那颗星星显得极青春靓丽,还窥得见甜蜜。现在凯莉仍是一头长发,不过已经是灰白色的了,甚至还有纯白色的发丝。“啊——!”凯莉一把掀翻了那面令她极度不悦的镜子,落在地上打碎发出了极巨大的声响,有几片尖锐的碎片直接冲她的脸庞奔去,在她脸上划出了几道长长的伤痕。
 “怎么了?”金从睡眠中醒来的时候看见就是这样的一个场面。凯莉垂着自己一头灰白的长发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哭泣着,面前的镜子已经彻底破碎了。金是不懂凯莉的,十七岁的少年又如何明白八十七岁老人的心理活动呢?而且这八十七岁的老人又怀旧的要命,她对青春没有期望,又害怕死。她正站在前后不通的悬崖上。无法往前又被迫被推着前进,推入深渊。他不懂,他就直接直接跑上去搀扶她。“滚!你快他妈给我滚!”她已经口不择言了,所有的愤怒被转化为喉头堵塞住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语。凯莉真想就地挖一个洞然后钻进去躲起来,她知道自己就好像一只胆小鬼的鸵鸟,但是她只能这样。她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她认为自己很早没有灵魂了。凯莉的心口空空如也,凯莉的躯壳衰败,支离破碎。所有的歇斯底里和口不择言都会成为她不作为和软弱的记号,夸张的动作都作为掩饰悲伤而作。年少时女孩们的青春扑撒在旧岁月里面,男孩们踩着滑板像燕子一样滑了过去,映着老旧的日光消失在了小镇的过道里面。
 她既软弱又孤单。
 “你终于对这衰老的世界感到厌倦。①”
 凯莉闭上了眼睛。
 “我早厌倦了。只是衰老的是我,而不是这个世界。”
 “你怎么还不滚?”凯莉听着身边的呼吸声从未远去,她倒是开始反客为主了,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究竟是谁家。凯莉感到自己的双手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给捧了起来,几秒之后她意识到是金捧住了她的双手。少年人的双手本应该是柔软的,但是猎户农夫的孩子是不会有一双柔软如豌豆公主皮肤的双手的,上面生了不少老茧,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一层皮。凯莉的记忆被瞬间触发,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那样。那个时候金拉着她的手去山顶上看星星——他的手摸起来硬邦邦的还有一层薄茧,粗糙但是温暖的感觉从手心直接传递到心里面。她爱握住那双手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人安心快乐。少年和少女跑上山拾了火柴然后点了篝火一起唱歌,凯莉从来没想到金还会吹口琴。她躺在草地里面听着金吹奏《爱尔兰画眉》,旁边是艳艳的篝火,萤火虫在他们俩身边围绕着飞舞,凯莉伸手去抓却也碰不到它们的尾巴。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把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草地上成一片,星星在她的眼睛闪啊闪啊。“你看那些星星,或许我们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幸运儿吧。”凯莉躺在金的怀里面,随着他的手指目光跳跃在一个个星座上面。最后下了大雨,他们几乎是手挽着手从山上跑下去的,金把自己的脱下来外套罩在凯莉的头上。“你这混球!”凯莉大笑着用力把金拉过来靠近自己,把他盖在自己头上的衣服给盖在了两个人的头上。“你知道这像什么吗?”金洗完澡擦干了头发走过来坐下,情真意切地对凯莉说,“我们坠入了爱河。”“少年少女的情窦初开。”凯莉把金的话给接了下去,然后她凑过去吻她的男孩。“你知道的。当我注视着你,你注视着我,我看见你眼睛里面的星星排成一线,你就好像弹拨尤克里里那样弹拨了我的心弦。”凯莉把额头抵在金的湿漉漉的额发上,嘴角上扬起的弧度宛如新月。“我知道,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幸运儿吧。”
 “我们去山上,看星星吧。”凯莉回过神来的时候金仍然跪伏在她身边捧着她的双手,她抿了下自己的嘴唇,抬起头这样对他说。
 当金带着凯莉在山上攀爬的时候凯莉提着自己的裙子,就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只是少女不会像她那样手脚不灵便。她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跟着金往前走,当她一脚踩进能反光的水坑的时候她大骂出声。好像是为了符合她的话语一样,天空中迅速聚拢了乌云,把月亮都给遮住了。雷声隐隐。“要不咱回去吧?”金看了看天空,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回过头看跟在后边的凯莉。他担忧的事情凯莉也知道,要是下雨了他们可就算是被困在这里了。“我,”她张了张嘴,想想自己老年的身体素质就心烦。凯莉分明是想要一鼓作气爬上去的,再说了他们离山顶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可是自己……她在心里面嗫嚅着纠结着,最后还是决定下山了,她几乎是咬碎了自己的牙齿那样的力度去回答的。凯莉想死那些星星和树林了,萤火虫,篝火和布鲁斯口琴,最重要的是她和她的男孩。他们的嘴唇在星空和萤火的簇拥之下分开再结合,没有任何不快,只有单纯的幸福和快乐。金拉着凯莉慢慢地下山,雨点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砸在他们俩的身上。金当机立断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一股脑披在了凯莉的头顶上。那股温暖的阳光的味道劈头盖脸地朝他袭击过来了,只是沾染了雨水的湿润气息。凯莉突然很想要重现当年那个动作——和金披着同一件外套在雨中奔跑。最后她选择了慢慢地拉着金的双手走了下去,凯莉看着金的背影。终究是忍不住说了,不管会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都决定趁着雨水的夜色里面倾吐出来。她是个老女人了,但是她仍然会爱。凯莉的爱情在七十年后延续了下来,只不过是延续到了七十年前罢了。“我爱你。”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雨水的殉葬声中,不过她不指望让他听见,“我是真的很爱你。”凯莉把自己不甘愿的眼泪也都融化融进了雨水里面。
 “谢谢你。”凯莉坐在自己的床上享受着金替她吹头发的服务,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句话给说出来。她觉得很奇怪,其实金到最后也没有带她看到星星,但是她就是想要说这句话。她好像很早就欠他这样一句话了。现在说出来之后她快活了些,就连脸上的假笑也变得真实了些。“啊,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而且今天也没能让你看到星星还淋了雨,真是太惭愧了。”金举着吹风机挠了挠头,吹风机热风离开的间隙凯莉感受到了空气里面的凉意。“要不下次再去吧。”凯莉确定这是一个肯定句,她还在心里面笑自己的男孩在遇见她之前竟然也会有这样硬实的一面啊。凯莉伸手在他的脑袋上面拍了一下作为自己的回应,“关灯睡觉啦,臭小鬼。”“啊啊好的!凯莉晚安啊!”
 晚上睡觉的时候凯莉翻来覆去地以为金会发烧的,但是他骨骼惊奇无法用正常人的角度去看待。第二天起来自己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而金却蹦蹦跳跳地起来看她,她猜自己脸一定很红。她觉得自己浑身发热,晕乎乎地就好像在天堂转悠一样。金量了体温之后一下子慌了自己的手脚,忙东忙西的样子像个小丑。凯莉嘀咕着自己怎么摊上这个家伙呢?别人发烧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干,手忙脚乱的。她指导着金去打水弄毛巾,还有去厨房里面煮了一锅热粥,还有那些许久未动过的药物。那粥不好喝,凯莉吐吐舌头冲他做鬼脸。金也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一定练成好的厨艺。十七岁的凯莉爱极了甜食,美食,而金就好像背下了一本烹饪全书那样什么都会做。草莓蛋糕,巧克力舒芙蕾,提拉米苏和柠檬芝士慕斯。凯莉那个时候眉眼弯弯就好像新月那样,捧着自己手里面一盘甜点然后拿起刀叉尽情享受起来。金负责在旁边拿着餐巾纸乐呵呵的看着她吃,当凯莉嘴边沾上奶油的时候就替她擦去。于是烧得晕晕乎乎的凯莉把这些糕点的名字翻来覆去的念叨,金慌张地拿出姐姐离开之前留下来的烹饪书鼓捣起来。“草莓柠檬芝士……”金围着围裙在灶台旁边围绕着,嘴里面念念有词。金不是什么细腻的人,从前做饭也简单。他想啊,品相有不能当饭吃啊对吧。现在一翻开这本烹饪书金就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开的角度几乎可以塞下一只拳头。他想这一切都是在挑战他的视觉,那些五花八门的糕点五颜六色,裱花和水果们争先恐后。
 听人说爱会令人盲目。
 凯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情景眼熟的要命,这和自己跑到花田里面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回来的时候一样——金色的毛绒绒的脑袋伏在她的床边。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凯莉当然床头柜上放了好几碟精致小巧的点心,还散发着引人馋虫的香气。难怪刚刚自己在梦里面梦见了金和点心们,然后奶油蛋糕爆炸了开来,泼了自己一头一脸的奶油。凯莉就这样被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了,身上除了一层冷汗,摸摸自己的头,已经不烫了。凯莉看着还在睡梦之中的金,歪着头打量他的模样。凯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金了。这是在七十年之后的时光里,凯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男孩了。尽管如此凯莉唯一可以保证的是,自己永远爱他。在八十七岁的凯莉面对十七岁的金的时候,那股翻天覆地好像要将她毁灭的爱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为此感到羞愧。凯莉一把抱住自己的头把灰白色的长发垂在自己的腿上和双手上。
 “我为之受苦的爱是一种可耻的疾病。①”
 凯莉甚至想要把自己的手和头发,全部的重量都放置在他的身上。让她成为一块石头,让他成为西西弗斯,永无止境。
 “而这意向占有你,是你幸存于不眠和焦虑里,它总和你亲近。成群的汽车啸叫着从你身边驶过。爱的痛苦紧紧扼住你的脖子,仿佛你再也不会被爱上一次。①”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想。她觉得自己感情是大错特错。在这个世界上男孩爱女孩,女孩爱男孩,男孩爱男孩,女孩爱女孩。男孩女孩互相吸引会比较简单,就好像年纪相仿的异性理所当然该成为一对情侣。就连相差几岁,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龄差都可以“因为爱情”这一句话所覆盖,被原谅。可是凯莉和金现在差了七十岁,凯莉现在的都可以当金的曾祖母了。这种时候爱情就会遭到别人的唾弃了。可是爱情是两个灵魂,两个精神之间的碰撞,之后再夹杂着性爱和其他热情。凯莉只要换一副皮囊就可以再次进行恋爱了,但是她总觉得这是不对的。凯莉很爱他这是真的。但是自己和他差了七十岁也是不假。凯莉不能爱他。她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在金睁圆的眼睛之下吃光了所有的点心还喝了两杯红茶。她忍不住看他的眼睛,里面有海洋,天空。凯莉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海天交接处么?或者是星空。凯莉扶着陶瓷杯的手抖了一下,她看见男孩那清澈的眼睛里面有着自己倒影。凯莉重新端起那杯茶,用力饮进。
 “而你喝着你生命一样的燃烧的酒精/你喝着一杯残酒一样的你的生命①”
 接下来那几天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的,金出门去狩猎的时候凯莉呆在家里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本来金还想着把那个镜子给粘好还是可以用的,但是凯莉却非常固执地去镇子上买了一个新的。凯莉有时候也会趁着这个时机去镇上,十七岁的她最喜欢的娱乐除了跟着金一块儿打猎以外就是跑到镇子上面去四处逛逛。最近镇子里正修着一个巨大的摩天轮,已经小有规模了。凯莉想自己掉落的时间点离自己十七岁来到金这边的时间很近,还要长一些。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来到是为了未来做铺垫,不管她做什么都好像是按照为她写好的剧本而写下去的。凯莉刚开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些生气。她踹飞了脚边的一个易拉罐,然后磨磨叽叽地走过去把易拉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头去。“我呸,所有无缘无故的事情都找到了理由。我说为什么总是能想起一些事情呢?”即使这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做一场斗争,但是她仍然对此唾弃。就好像被老天安排地好好的没办法自己动自己的一样了。凯莉跑到市集上面买了一把小刀,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她冲进麦秆菊花田,现在正是离别的九月,她想,是这一切让她终于坚定了自己,决定让自己彻底撒手人寰。凯莉躺在艳色的花朵里面,那些麦秆菊如果晒干了就不会再改变本身的样子和颜色了——一直都那么漂亮。凯莉现在胸膛里面回荡着剧烈的后悔,她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些,在自己青春最好的时候就干这种事情。在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她突然哽了一下。她十七岁的时候在她的男孩儿身边,那个男孩儿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虽然只是短暂一时,但是已经足以把她剩下来的寿命给拖延住了。七十年后的凯莉和七十年前的凯莉一样,她们都在金的身边。她们俩没什么不一样。
 凯莉用小刀割下一小束麦秆菊,然后把它们带回家,她把它们用红丝带扎成一束然后放在金的房间里面。凯莉看见了金摆在床头柜上面的日历,就瞅了两眼。她来了半个月了,只记得现在是九月了。凯莉觉得自己还是要了解一下现在的日期的,要是一直这样糊里糊涂的又算什么呢?当她看见日历上面的日期的时候一下子转过身来差点摔倒。那个日期——她飞快地躲进金的衣橱里面去紧紧缩成了一团,怀里还把那束花儿给带了过来——这天十七岁的凯莉遇见十七岁的金,凯莉又想到了当时老年的自己已经不在这里了,说明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回去了或者遭遇了别的什么事情。那把小刀掉在了外面,凯莉从柜门的缝隙里面瞅着那把刀。凯莉准备推开柜门把那把小刀抽回来的时候金却踩着楼梯“噔噔噔”地跑了上来。“呸!”凯莉在心里面先把金骂了一顿,然后又琢磨怎么把那把小刀给拿过来。指尖的一阵刺痛把凯莉从无尽神游之中给拉了回来,刚刚快速划过那把刀把她的之间给划破了。狭窄的空间里面弥漫着浅浅的血腥味。“凯莉,凯莉你在这里吗?”金的双脚在柜门口踩来踩去,凯莉捂着自己的手指尖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发现自己已经摸不到刚刚受伤的那根手指了,而门缝外面突然暗了下来,凯莉下意识地往里头缩了缩,但是柜门一下子被打开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藏身了。凯莉抬起头来,她看见对方湛蓝湛蓝的眼睛里面充斥着自己的身影。
 “别看我!”凯莉用那只还没有消失的手用力在金的胸口上推了一把,她能感觉到自己另一只手已经消失了,并且在迅速往胸口蔓延。还有她的双腿也已经开始消失了,她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往下跌落。再过几秒,再过个几秒钟凯莉就会彻底消失连粉末都不剩下。“金,你听好——”凯莉听见门外传来的少女的呼救声,凯莉怎么会听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快去救人吧!她估计是掉进你的陷阱里面去了,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说着“啪”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她的那只手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关上柜门的那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了。花束落在了地上,凯莉俯下身把花朵叼在嘴里面。
 当金把十七岁刚从陷阱里面拉出来的女孩子带回来的时候急冲冲地直接跑回去看了看衣柜,他感到鼻头发酸眼睛里面有什么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即将掉出来。他双手颤抖着打开那个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一束被晒干了的,色泽隽永的麦秆菊。十七岁的凯莉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昂首挺胸的样子就好像小女王。“我爱你。”金“砰”地合上柜门然后扑过来用力拉住她的手,湛蓝的眼睛外面眼眶发红,盛放在里面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掉在木头的地板上面开出了四溅的小水花然后又渗了下去。
 “我爱你。”
 他哽咽着,“我爱你。”

【还复遇】
 凯莉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发现一切都恢复了到了正常的时间。阳光斑驳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距离她和格瑞离婚已经五十多年了,而且凯莉也没有孩子,这个家里面也由此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六十多年前她被家里人找回来拖到格瑞面前,用一句话就让凯莉把终身托付给了他。于是凯莉从金身边被剥夺走了六十多年。爱不是用时间的长短来计数的。格瑞待她并非不好,态度好得宛如例行公事。离婚的之前的一夜凯莉对格瑞说我们离婚吧,格瑞正批阅手里面的文件头也不抬地就“嗯”了一下。凯莉又轻声念叨了一句,你值得更好的。她不知道格瑞究竟有没有听见,但是她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会拥有新的爱情然后一直走下去。因为她知道离开了金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像金那样爱她。凯莉有时候怀疑金是不是一场梦,一场美好地让人忍不住流泪的梦。就好像她回到过去那样,她看了看时间是十七岁的凯莉见到金的那半个月前。她突然想要去那座小镇了,让她好好去看看。
 在漫长的时间里面凯莉不停地寻找金,她怨自己当初竟然在车子上面睡着了,以至于直接忘记了那条路。那条路可以回家,那条路可以带我找到他。凯莉发了疯一般寻找着有关于金的一切,可是最后却只找到了空空如也的小木屋,但是那篇麦秆菊花田仍然灿烂如初。那座木屋里头唯一剩下的是凯莉消失时从她嘴里面掉下来的那束麦秆菊——被赫柏女神亲吻过的鲜花啊,青春隽永。那条路回不了家,那条路找不到他。凯莉指尖摩挲着地图走上巴士,她这样还要走很久很久,但是她觉得这样挺好的。时光慢慢的溜走,留下的是枯萎的躯壳和沟壑一样的皱纹。她戴上耳机划开手机听起了《爱尔兰画眉》,曾经金在那片星空下为她吹走的歌。可是耳机里面的音乐只有乐符是一样的,不同于金的演奏。她想起来金笑起来眼睫毛弯弯的,他突然很诗意地说起了凯莉的笑容,“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睫弯弯的就好像新月一样,要是我也能笑起来和你一样就好了。”
 【我们要像月光一样,通宵守着静静春天之夜,我们要像两个儿童。你用你的生命把我裹住,教我像你一样展开笑容。】②
 凯莉在颠簸里面读着杂志,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从嘴里面发出了“咯咯咯”地笑声。“只是现在是夏末初秋,而且我们也都不再是儿童了。”她合上书本的时候外面有几片落叶随着风飘到了她的面前,还没看清纹路就落到了地上。金曾经所在的地方是北方,秋天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而南方地区仍是一片酷热。凯莉把车窗打开好让风吹进来,她披着柠檬黄色的外套把头发低低的束成一拢披在脑后的时候被风吹起来。幸好最后一排只有她一个人,要不然的话肯定又会接到其他人的投诉。“嘿!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凯莉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红头发的少女,约摸十五十六岁,有着一双赤红的眼眸。凯莉看了她两眼,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看她的杂志。“你叫什么名字啊?”红发的少女坐下来之后把自己的背包安置好然后凑过来问凯莉的名字,她身上有一股浅浅的草莓味儿。“我叫艾比。”说着她伸出手,伸向了凯莉。“凯莉。我叫凯莉。”凯莉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伸到艾比的手里面,艾比轻轻地捏了一下凯莉的手。凯莉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软软的热热的东西给裹住了一下,然后风从她的手心里面溜过。“你吃糖吗?”艾比又问她,说着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面,又剥了一颗不由分说地往凯莉嘴里塞。那是一颗草莓味的软糖,可能是和其他的糖果放在一起的缘故,凯莉在里面吃到了香蕉青苹果和橘子的味道。但也不坏。
 艾比坐在她旁边的时候一直忍不住和她说些什么,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要狠狠嘲讽这活泼的小姑娘。“你干嘛一直不高兴的样子?你瞧瞧你的名字吧,你叫凯莉诶!把凯莉这两个字的第一个字母拿下来就变成‘KL’了!再往深处能够拼凑成‘快乐’啊!高兴点儿,你可有个好名字呢!”奇妙的是凯莉竟然觉得她说的没有问题。凯莉撇撇嘴否认了自己。话可真多,凯莉想着,但是又一下子改了自己的想法,她真有趣。像她那样的女孩是不会老去的,不是说她会早死,而是她到了老年之后也仍是少女的样子。少女之华分明会在特定的时候凋落,但是凯莉看着她,竟觉得她永不衰老。凯莉想到了自己以前,和金在木屋里面见证的那场月食。红色的月亮挂在天上,漂亮的像一个女孩。也正是那一天,金第一次吻了凯莉。于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凯莉搭着金的肩膀双腿勾上了他的腰。这是凯莉和金第一次一次身体的结合,同样是最后一次身体上面的结合。这种经历本来一生之中应该有很多次的,可是被隔绝开的就连精神交流都无法保持了,又谈何而来的情欲?凯莉承认在很多个夜里面他会忍不住想到他,然后尝试拥抱他,把他纳入自己的身体里面。但是醒来之后被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如同大海里面没有鱼。
 “我听音乐了,不和你说了。”凯莉看着艾比把耳机带上,然后闭上眼睛倾听。现在安静了。凯莉重新低下头看书,有好几次偷偷抬起头看艾比。但艾比确实在认真地听音乐,闭着眼睛手里面甚至还打着歌曲的节拍。“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艾比突然间吟唱起来了,清脆的少女音和悠扬的音乐和在一起着实令人心旷神怡,但是凯莉听着她唱的歌词,却忍不住又想起她的男孩。“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 there.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y.③”
 明明一直都是。
 “嘿,快给我一只耳机!”凯莉直接从艾比的耳朵上面拿走了一只,然后自顾自的塞在自己的耳朵里面。她听着这首歌然后开始随着音乐轻轻吟唱,把艾比所有的不满都给抛之脑后。她们把头靠在一起听,凯莉跟艾比说起了自己以前的爱情故事,当然只有和金那么一小段。但是可以讲得那么那么长,艾比听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看。艾比嚷嚷着自己以后也要有一个这样的男孩作为爱人,她甚至在座位上面动来动去。她还小。年轻真好。凯莉这样想,以后她也会有自己的爱情。凯莉把手在艾比头上拍了一下,“小傻瓜。”
 艾比下车的时候一把捉住了凯莉的左手,然后飞快地在上面写下几行字。凯莉看了看,是她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凯莉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她闭上自己把自己孤立在一座围城里面,然后躺在里面孤独地,慢慢老去。她不得不说自己非常喜欢艾比,因为她没有将她看看成一个老人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
 真好。她说。
 凯莉昏昏沉沉在车上度过的日子非常快,发现自己已经到站的时候她还有些晕。这七十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这座小镇也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没有很多高楼大厦而是居多的青石乌瓦,那座锈迹斑斑的摩天轮也经历了很多。曾经有人觉得这座摩天轮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还是被留下了。而这座七十年前就建成的摩天轮现在成为了这个小镇的标志物。这个小镇最著名的就是麦秆菊花田,这里的人们都爱那种花。凯莉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有很多人在街上兜售那种花儿,凯莉忍不住买了一束带在身上。那时候正是下午,一轮火日从地平线上面落了下去,暖洋洋的日光落在镇子上,就好像蒙了一层金纱——披着薄纱衣装的西域舞娘。太阳落山就好像火焰的熄灭。凯莉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把东西搬进去之后她走下楼听见老板娘对她的女儿说起了今天晚上的节日。凯莉听了个大概,大概是十天里是小镇最热闹的时候,因为摩天轮当时已经快要竣工了,而在夏天开得红火的麦秆菊也就要凋谢了,花期快要过去了——这里是北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凉意了,花儿也谢得早了。于是镇子里面的人们就综合了一下这两点结合成了这十天。难怪卖她花的女孩子说是新鲜的花儿,因为过了这一段时间拿出来卖的花儿就是经过加工的干花儿了。
 凯莉在晚上七点左右出的门。太阳已经落山许久了,她想了想还是带着那束花出门了。然后挤进拥挤的人潮,向着点起巨大花灯的摩天轮走去。墨色的天空里面有不少亮晶晶的星星,今天晚上是下弦月,反倒是一闪一闪的星星们更加抢眼了。凯莉走过的这一路上摆了不少小摊子,小商小贩们围绕着向他们叫买着自己手上的商品。她走过那么多的小摊但是却只买了一对朴素的铜指环,她向小贩又要了两条红绳分别把指环系成一条项链。凯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买这个东西,但是总觉得自己做这些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凯莉想起了自己极度厌恶的那种被人把控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并不招人讨厌。凯莉又去买了一串章鱼烧,她想着今天晚上去坐摩天轮吧。一对又一对情侣浓情蜜意地从她身边走过,他们大多年轻。他们笑着,手挽着手经过。凯莉愤愤不平地咬了一大口章鱼烧,结果被烫到了狂吐舌头。
 “嘿小姐,我有幸能请你一起去坐摩天轮吗?”凯莉站在摩天轮下面仰望着它的转动,看它快要转完一圈准备去买票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凯莉震悚了,为了这句话。在麦秆菊的花季金也曾经带着凯莉来到这里。两个人买各种吃食一边走一边吃,然后一同手拉着手奔向那座摩天轮。到达顶端的时候凯莉对金说,听说在摩天轮顶端接吻的情侣可以获得永恒的爱情。金轻轻的在凯莉的嘴唇上面碰了一下,样子虔诚地好像在礼拜他的神。凯莉嘲笑他真胆小。“你不是说亲到就可以了吗?”金为那些缥缈虚无的故事而踹踹不安。“如果刚刚那样不行的话我们再去坐一次吧!”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去坐第二次,很多年来凯莉一直在想,如果在那一天摩天轮如他所愿又转了一圈会怎么样?凯莉不知道做什么事情会改变未来,但是她真诚恳切地希望着当时的摩天轮可以再转一圈。
 头顶上的摩天轮早在刚刚就已经开始了第二圈的转动,彩灯闪烁地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
 凯莉回过头来的时候旁边有人在拍照,还开了闪光灯。她的眼睛被晃了一下,被刺地发疼。“凯莉。”她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脑袋里面浆糊一样的声音迅速“嗡嗡嗡”地响了起来,然后迅速地物归原处。凯莉从恍惚里面清醒了过来,手里面的麦秆菊花束,吃了一半的章鱼烧和口袋里一对的黄铜戒指项链就好像找到了主人一样——凯莉迈着步子向前奔去。那个人的金发已经是稀稀拉拉的不多了,剩下来茂密的全是灰白色的头发。他带着土不拉几的棕布帽,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与帽子同色的外套,手里面还捧着艳艳的花朵。是一束已经被晒干了的麦秆菊。他笑起来眼睫弯弯的就好像新月一样,里面透出了的颜色是偷了海天交接的色彩——她的男孩也曾是不检点的小偷。即便他的身姿已经有些佝偻了,但是朝凯莉张开的双臂仍然坚实。凯莉这辈子都逃不开金的迷惑了,她和金撞了一个满怀,把捧着的那些东西都给撞飞撞散了。她一点儿也不生气。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面不松手,而这个时候摩天轮正好转完它的第二圈。
 我不吻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活着和衰老就变成了甜蜜而苦恼的负担,摩天轮滑到了顶点也圆满完成第二圈,星星没有也骗我们,上帝赐予了我们最好的礼物。
 他们最终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幸运儿。
 我们最终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幸运儿。
   

  
 ①【法】吉约姆·阿波里奈《地带》
 ②摘自埃尔莎·拉克斯·许勒《春天》

③《斯卡布罗集市》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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